当冰冷的雨滴打在林镜玄的脸上,他从昏迷之中再度醒来,漆黑的天空下着冰冷的雨,耳边听到的是一个小女孩无助的啜泣声,还有那霹雳吧啦的火焰声。
世界仿佛都变得安静了,刚刚的喧闹全都不见了。
林镜玄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,环顾四周,大火已经基本熄灭,浓雾也已散去。可以清晰地看到整座天水镇都变成了废墟,残垣断壁之间依稀还能见到往日的烟火气息,可现如今只剩下荒芜与死寂,以及空气里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。
不远处云中书依偎在一块断壁之上,云锦儿跪在他身边不停地在哭泣,如同一个没有糖吃哭的稀里哗啦的孩子。周围除了起初的那几个杀手尸体以及村民们的尸体,却不见那三位高手的身影。
林镜玄赶紧跑过去查探情况,却发现云中书浑身都是血,脸上毫无血色,胸前更是有一个贯穿的大窟窿,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淌。云锦儿试图用自己的小手按住伤口止血,可血却越来越多,直到她的小手也被鲜血所染红。哪怕林镜玄略懂医术,也知道回天乏术了。他能够明显感觉到云中书的生命在飞速地流逝。
“爹爹——爹爹,你不会有事的,你不会有事的……”
女孩的哭声之中夹杂着几丝慌乱与绝望,她从小就失去了母亲,现在她即将失去自己的父亲。她曾以为至少父亲会陪伴自己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。当初来到天水镇的时候,她就幻想能够在这里与父亲一起生活下去,结束这些年来的奔波逃亡,有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了,可现在……
“我房间里有药,我去给云先生拿来!”
“不必了夫子!”
云中书有气无力地叫住了林镜玄:“我已是回天乏术必死之身,不必浪费精力救治我了。那三人其中两人被我除掉至粉身碎骨,剩余一人虽然勉强活了下来,估计修为境界会大跌,此生与废人无异了。所以不用担心他们再折返回来。”
“不,爹爹,你别这么说,你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。”
云锦儿慌乱得像是走丢找不到父母的孩子。
云中书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女儿,沾满血的手轻轻抚摸着云锦儿稚嫩的脸庞:“锦儿,爹爹愧对你母亲也愧对你,看来爹爹不能陪你继续走下去了。早在当初决定离开学宫的时候我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,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可终究是没能躲过去。”
“我不要,我不要爹爹离开锦儿。锦儿已经没有了妈妈,不能再失去爹爹。”
看着云锦儿哭的带雨梨花,林镜玄也是心中悲叹不已,前世在乡下支教地他虽未亲历却亲眼目睹过学生失去至亲,留守儿童瞬间成为留守孤儿,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。
“乖,锦儿。爹爹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坚强的孩子,哪怕爹爹不在了你也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对吗?你一定不会让爹爹和母亲失望的。”
云锦儿听到这话努力让自己停止了哭泣,用手去擦拭眼泪却在脸上留下了血迹,弄成了大花脸,但那努力让自己不哭的样子却异常的让人心痛。
见云锦儿稳定了情绪,云中书才转过头对林镜玄说道:“林夫子,我有一事相求。”
云中书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,若是没有他,自己只怕早就死了。而云锦儿又是自己的学生,于情于理林镜玄都会接受这份临终嘱托。
“先生请讲,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在所不辞。”
“那三人中的两人已经被我力拼而死,其中一人重伤遁去,暂时应该是不会折返了。但我已然是没了生机,不能继续陪着锦儿走下去了,临死之前我有一事托付给夫子。”
“我只怕我人微力薄,担不起先生的托付。”
“我这一生已没什么可留恋的,活着与死了与我而言没什么不同,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锦儿。刚刚性命危急之时,夫子舍身救下锦儿,我便知夫子是可以托付之人。我死之后,还请先生照看好锦儿,护送她至东海夕照国山亭书院,将锦儿交至书院山主郭礼之手便可。如此,我方可九泉之下瞑目。”
古庭国位于这片大陆的中原偏南部的地带,而夕照国远在东海,其间相隔数千里,这一去只怕数年有余。林镜玄又是一个普通凡人,带着一个孩子可能需要的时间更多。
可林镜玄几乎没有片刻迟疑,直接脱口而出:“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,我会将锦儿安全护送至山亭书院,虽死亦无悔,先生请放心。”
君子一诺,重于天地,五岳为轻。承君此诺,望守一生。
读书人间的承诺不需要怀疑,他们会把承诺看得比生命还重。林镜玄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,除非他死了。
有了林镜玄的承诺,云中书放心了不少,至少女儿以后的生活有了着落。
“既然如此,那我就放心了。为表谢意,我最后再送夫子一些东西。”
“不必了,锦儿是我的学生,而先生又救了我的命,这份承诺是我应该做的,不需要任何东西。”
“我知夫子高风亮节,但这些东西你务必收下,他日一定会有发挥作用之时。”
说到这里的时候,云中书的声音已经非常虚弱了,虚弱到只有他能够听见。林镜玄刚刚昏迷过去了他不清楚云中书究竟是怎么击退那三个人的,但可以想见的是一定是一场旷世大战。
云中书先是把他一直拿在手里的折扇递给林镜玄:“这仁礼扇跟随我多年,此后便赠与你。如果以后遇到生死关头别无他法的话,就折断他,或许可以保你一命。”
林镜玄虽然只是一个凡人,但他之前是亲眼目睹了这把折扇的威力有多么大,能够成为云中书的随身武器,那一定是不可多得的法宝。
林镜玄既然答应了也不矫情,直接接过了仁礼扇。
“夫子,可否让我再看一眼你胸前所佩戴的玉佩。”
林镜玄疑惑了片刻,最后还是遵从从脖子上取下了玉佩。
刚刚那黑衣人袭击林镜玄,就是这枚残破龙纹玉佩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,不然根本等不到云中书来拯救。
云中书看到此物,再度眼前一亮:“此物夫子可否告知从何得来?”
林镜玄惨笑一声:“我自幼是个孤儿,被老夫子捡来带大,这枚残破的玉佩是我随身唯一的东西。我在想,它或许是我的父母留给我的,所以我多年来就一直佩戴着,想着有一天可以找到有关于我身世的线索。”
他的记忆虽然传承自这具身体的原主,但这份情感也继承了,每每记忆起自己的身世,林镜玄都有些心疼原主和自己,长这么大连自己亲生爸妈是谁都不知道,他们是否还活着就更不清楚了。
云中书点了点头,却没有再多说什么,他似乎认识那枚残破的龙纹玉佩,却也不敢确定就是自己心中所想之物。因为如果是他心中所猜想的那件物品的话,那么这一切可就太有意思了,简直就是上天的完美安排。
随后云中书让林镜玄把额头侧过来,林镜玄照做。只见云中书轻轻把手放在林镜玄的额头上,林镜玄的脑子里突然有一道光芒一闪而过然后就消失了,身体里只觉的有一道微凉的东西流淌而过,一瞬即逝,除此以外并没有任何的异样感觉。
云中书只停顿了大约两秒钟就松开了手,随后又呼唤过云锦儿。
云锦儿一把扑入父亲的怀里,自打她有记忆起就是父亲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边。多年来父女俩相依为命,虽然一路颠簸飘零但却过得很开心。云锦儿虽然年纪小仿佛感知到了父亲的生命正在迅速地流逝,她有可能要永远地离开自己的父亲了,变成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了。
不过她没有哭,因为她答应了父亲不会再哭,哪怕心里已经伤心到了极点,眼眶里也愣是没有流下一滴眼泪。
云中书从兜里拿出一枚凤翔玉佩。
“锦儿,这是当年你母亲给爹爹的,爹爹现在交给你,权当留个念想。爹爹累了,先去找妈妈了。以后的路就要你一个人走了,你会不会怪爹爹?”
云锦儿瘪着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,摇了摇头,仍旧是依偎在父亲的怀里。
云中书倒是没有多少生死离别的悲伤,脸上是宁静的笑容,仿佛将死之人不是他而是别人,这样一种超脱生死之外的洒脱豁达,林镜玄还真的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。
有些路虽然艰难,但终究要抱着必死的决心走下去。哪怕在路的尽头并非是阳光大道,哪怕粉身碎骨大道陨灭,至少要不后悔当初踏上这条路途的决定。
因为这世间本无路,有了先驱者方才有后人脚下之路。
锦儿啊,只盼你这一生能够平安喜乐,远离世俗纷争,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。